〈 七 〉


   同樣是在海岸邊,艾薩拉的海風和荊棘谷的海風吹起來就完全不一樣。荊棘谷的海風吹起來有種悶熱潮濕的氣味,而艾薩拉的則是又輕又冷,好似唱著某種悲傷的旋律一般。

  瑟洛斯躺在木屋旁的沙灘上翻了第三十二次身,做了第五十三次深呼吸。幾秒的平靜後,他翻了第三十三次身,最後坐了起來。

  他實在是睡不著。

  環顧了四周,亞法爾頭靠著隨身行囊躺在離他不遠的沙灘上,他一邊口中喃喃念著不同的食物名稱,一邊伸著手抓著空氣,好似美食就在他面前,隨手可及。

  在亞法爾另外一邊的不遠處,梅莉安靜的睡在那裡。她那龐大的背包被她緊緊抱在懷中,雖然裡面都只是工程學的道具,但在她眼裡全都是寶貝。和亞法爾相較之下,她就睡的平靜許多。


  與希絲莉亞重遇的時後天色也不太早了,而看在希絲莉亞的份上,拉朵也同意讓幾個人在她的木屋過一晚,然而她的木屋實在是太小了,所以幾乎每一個人都還是睡在外面的沙灘上。拉朵的小屋就像是神奇的禁區一樣,遊蕩的野獸們都不敢靠近,以致就連睡在外面也似乎挺安全的。瑟洛斯認為,這可能只是因為所有靠近的野獸都被這食人妖法師給『解決』掉,所以從此沒有野獸敢靠近。

  當然,這只是瑟洛斯的猜測而已。

  轉過頭,瑟洛斯所在的角度剛好可以從那半開的窗戶看進木屋內。首先進入視線的是那張木製的桌子,原本桌子上的書籍被擺回了書架上,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竹籃子。籃子裏面放了毛毯,而在毛毯中安穩睡著的則是伊格。

  伊格的雙翅被小心的重新包紮過,亞法爾也盡了全力幫他治療,然而傷勢太重,也因此在亞法爾治療之後,還是要好好休養一陣子才可能會康復。好消息是,這個傷口並沒有傷及性命,也會隨著時間慢慢好起來。

  籃子旁,歌莉雅趴在桌上沉沉的睡著。由於擔心伊格的傷勢,所以她決定守在一旁,但是經歷了這一整天與薩特的戰鬥及尋找希絲莉亞,她也非常疲憊,於是在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。

  越過伊格和歌莉雅,瑟洛斯的視線落在木床上的人身上。她背對窗戶側躺在床上,由於毛毯捐給了竹籃裡的伊格,所以現在她身上並沒有蓋著任何東西,但艾薩拉那帶著涼意的海風卻也沒讓她冷到卷縮在一起。

  不久之前瑟洛斯曾舉著匕首想殺了這個女人,而現在卻在她的木屋前休息著。曾經在奧格瑪她非常不友善的對待自己,然而現在卻毫無防備的讓他們這一群陌生人在她的木屋睡覺。到底這個人算是敵人?還是朋友?


  『她個性非常孤僻,一般人會被她那冷淡的態度嚇到,不過其實她是個很溫和的人。』

  瑟洛斯想到奧格瑪的法師訓練師曾說過的話,也的確,她的個性非常的孤僻,光從這無人的海攤和只能住一人的木屋就可以看的出來。說到態度溫和,也沒有錯,只是她很明顯是針對人的。對於希絲莉亞她的態度就十分溫和,但對於自己,卻冷到不能再冷。

  就那些法師訓練師所說,這個名叫拉朵的食人妖法師對於魔法的研究非常在行,除了法師專修的魔法之外,連黑暗的魔法也特別有興趣。對於她,瑟洛斯現在只有一個疑問。

  她能夠解開希絲莉亞身上的詛咒之謎嗎?


  床上的拉朵沒有移動,只是繼續平穩的呼吸著。她到底有沒有睡著,瑟洛斯無法得知,但他的感覺告訴他,這食人妖法師並沒有睡著。她在休息,但同一時間卻也在感應著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。也就是說,就連他的視線都察覺的一清二楚。

  這女食人妖真的這麼玄嗎?還是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?

  此刻床上的拉朵輕輕的轉了個身,變成了面向窗戶的姿勢,在看到了她那沒有睜開的雙眼之後,瑟洛斯可以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。


  毫無睡意的瑟洛斯伸了個懶腰舒鬆一下筋骨,接著起身環顧了四周。

  他看到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,托姆納恩閉著雙眼靠著一棵樹在休息,但卻不見希絲莉亞的蹤影。

  這麼晚了,希絲莉亞一個人會跑去哪裡?



      ※     ※     ※     ※     ※


  海浪一波接著一波的朝沙灘捲來,撞擊的聲音在夜裡特別明顯。夜空中那一輪明月在滿天繁星的襯托下,看起來一點也不寂寞,只是仰望她的人確無法感受到同樣的感受。

  平常說睡就睡的凱文今晚失眠了,他在那沙灘上翻來翻去卻始終找不到那迷了路的睡意。不是沙灘不舒服,其實比起之前的草地,沙灘反而更容易找到舒適的姿勢,只是看著那斗大的月亮,凱文卻睡意全無。

  他來到離其他人有些距離的海邊,將身後那把『魔域之刃』用力的插在面前的沙灘上,仔細的看著它。

  
  這是一把看似多麼平常的雙手劍,然而那劍身所散發出來的淡淡紅色光芒卻足夠道出他的不平凡。凱文研究著劍身上的複雜紋路,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裡面有什麼特別的秘密。說是紋路,又像是某種古老的語言,而在紅光之下,每個符文像是在跳動一般,彷彿想告訴他什麼東西。

  當初珍將這把劍交給他的時候還千叮萬屬,叫他不可隨意捨棄這把劍,既然連珍這種平常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女人都如此緊張,就表示這把不是普通的劍。珍也的確告訴了他在這把劍上副有著惡魔的靈魂,然而從之前揮過劍的經驗來看,那感覺卻和其他普通的劍沒什麼兩樣。沒有特別的銳利,更沒有什麼神奇的力量。

  詭異的符文繼續跳動,凱文突然發覺,來了艾薩拉之後,劍身的紅光似乎越來越深越來越亮了。


  「你的反應真的很遲鈍。」一個聲音冷不防的在凱文身後響起,凱文馬上反射的抽出腰間的單手劍,轉身就朝那人揮去。

  就在凱文的劍快要抵住對方的喉嚨之前,一把鋒利透著紫光的匕首早已先架在他的頸邊。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。

  「你是真的想我死是吧?」凱文沒想到自己竟然過於專注的研究那把劍,連身後有人都沒察覺。就算對方是個盜賊,也不能當做藉口。

  「沒有,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警覺心有多高而已………」瑟洛斯說著把架在凱文頸邊的匕首收了起來,「沒想到這麼反應比我想像的還遲鈍許多。」

  「所以你是來取笑我的?」見到瑟洛斯收起匕首,凱文也將單手劍重新插回腰間。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爽。

  「取笑你對我有什麼好處?」瑟洛斯伸了伸懶腰,「從前我開過隊上戰士的玩笑,結果差點被他打到趴在地上,要不是我閃躲的快,就連耳朵可能都不見了………」

  「對現在的你來說,有沒有耳朵,應該也沒什麼差別吧!」凱文瞄了瑟洛斯一眼,接著嘴角稍微上揚了一下。在瑟洛斯的眼裡,那可以算是偷笑。

  「這是美觀問題!」瑟洛斯瞇起眼,「你不要以為你現在還有肉黏在骨頭上就了不起,我告訴你,幾百年之後你能有我的一半就偷笑了。」

  「是………」凱文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聲,只是笑容維持不到一秒又馬上從他臉上退去。

  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部落面前這麼輕鬆的笑出來,難道這是因為瑟洛斯曾經是個人類?還是其實部落和聯盟根本沒有差別?


  「你這把劍,很詭異………」瑟洛斯沒有察覺凱文的疑惑,只是凝視著那把插在前方的『魔域之刃』。

  瑟洛斯越是看著那把劍,就越是被那紅光吸引著。那紅光似乎是在拉扯他一般,而那些看似跳動著的符文也像是在呼喚他,要他再靠近一點。在紅光與符文的驅使下,瑟洛斯不覺的緩緩朝著那把劍走去,伸出右手,想要握住它。

  就在瑟洛斯快要碰到劍柄的時候,一隻手快速且有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,阻止他向前,也將他拉回了現實。回過神的瞬間,瑟洛斯將手猛然抽回,對於自己的舉動也摸不著頭緒。

  他並不會使用雙手劍,然而那股想擁有它的衝動是什麼?是哪裡來的?

  「這的確是一把詭異的劍………」凱文在瑟洛斯抽回手臂的同時也收回了自己的手,「詭異的人贈與的劍自然也會很詭異………」

  在發生什麼無法想像的事情之前,凱文將那『魔域之刃』從沙灘中拔出,收回了自己身後。這把劍似乎會影響靠近它的人,然而卻只有自己面對它的時候還能正常的思考。

  『這把劍將屬於你一個人,也只屬於你一個人,不管你之後是否得到更強大的武器,都絕對不能隨意捨棄這把劍。』

  珍當初的話浮現他腦海,難道這就是為什麼這把劍只屬於他一個人?


  「你口中那個詭異的人,該不會是在暴風城那什麼『已宰的羔羊』裡的那詭異女人吧?」瑟洛斯將視線從那劍上移開。

  「珍,黎絲塔爾,」凱文好奇的看了瑟洛斯一眼,「你也知道她?」

  瑟洛斯挑了挑左邊眉頭,然後回了凱文一眼。

  「聽過而已,並沒有親眼見過,」瑟洛斯乾笑了笑,「以前總是聽到有人說,在『已宰的羔羊』中有個很詭異神秘的女人,普通人最好不要靠近她。」

  「所以你就乖乖的沒有靠近?」凱文隨口問著。

  「乖乖的?你開玩笑嗎?」瑟洛斯大笑了一聲,「不只『已宰的羔羊』,就連那詭異的地下室我都去過了!不過沒有看到那個叫做珍的女人,倒是被那群術士訓練師給教訓了一頓。」

  「我當時發誓,這輩子絕對不要跟術士扯上關係!」瑟洛斯提到過去的事,似乎火氣又上來了。

  「但你還是跟術士扯上關係了。」凱文看著前方的海,他的口氣中帶有一種有同感的語氣。

  他們口中的術士,正是他們現在隊上唯一的術士,希絲莉亞。

  「是啊!扯上很大的關係………」瑟洛斯也看著前方的海,「而我並不後悔。」

  「我也不後悔………」凱文也跟著說著,「雖然我很強烈的建議她去當個牧師,或是什麼可以稍微遠離戰場一點的職業,結果她竟然選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職業!」

  一陣沉默,瑟洛斯並沒有回應凱文的話,凱文嘆了一口氣之後,轉頭之際赫然發現瑟洛斯稍微側著頭,睜大著那雙死人眼看著他。

  「選什麼職業,不是本來就應該由她自己決定嗎?」瑟洛斯一臉理所當然的說著。想當初他選擇當盜賊的時候,他差點被被他父母拿棍子打死,說他竟然想以偷東西維生。然而那是他自己的決定,說什麼也不肯更改,最後她父母為了證明自己兒子還有用處,決定把他送入了軍隊。

  他們也沒有想到,在那之後他們就在也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了。


  「我並沒有反對她當術士,」凱文解釋,「雖然很驚訝,但既然這是她所選擇的,那我也尊重她的決定!」

  「尊重她的決定是吧?」瑟洛斯偷笑,「真的要尊重她的決定啊!」

  「你笑什麼?」凱文皺著眉頭看著身邊突然偷笑的不死盜賊。

  「我也尊重她的決定,所以我會好好保護她的。」瑟洛斯邊說邊裂嘴露出了極大的微笑。

  「該死的傢伙,我不是說這個決定!我是指術士這個決定!」凱文壓抑住想揪起瑟洛斯領口的衝動,「誰知道她哪根筋不對,竟然會看上一個不死族的傢伙!」

  「事實如此,你想怎麼說都沒辦法了!」瑟洛斯擺出一臉事不干己的模樣,「倒是你……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?」

  「什麼?」凱文沒有想到話題一下子轉到自己身上。

  「你在乎的人,你該在乎的人,還有,」瑟洛斯瞄著凱文,「那個在乎你的人。」

  凱文將頭側過一邊,摸不清楚瑟洛斯想說什麼。他在乎的人是誰?他該在乎的人是誰?那個在乎他的人又是誰?

  「所以我說你真是我見過反應最遲鈍的傢伙!」瑟洛斯有了結論似的拍了拍手背,「你到底想保護誰?」

  「做為一個戰士,當然是保護身後所有的人啊!」凱文一頭霧水的答著。

  「沒錯!那是一個戰士的職責!但是!」瑟洛斯望著凱文那嚴肅卻疑惑的臉,「做為一個男人,你想保護的是誰?」

  「當然就是………」凱文快速的回答,卻發現自己無法完成句子。他想說當然就是希絲莉亞,但卻怎麼就是說不出來。

  難道,不是希絲莉亞嗎?

  「我告訴你,」瑟洛斯擺開之前那輕鬆的對話方式,轉為非常嚴肅的口氣,「希絲莉亞是我的,我願意用一切去守護她,也會用生命去保護她。」

  「我可以用這顆腦袋跟你保證,不會有任何人能夠為她付出的比我還多,」瑟洛斯直直的望進凱文的眼裡,「你想保護誰,請好好的想清楚,因為這不是隨便可以說出來的。」

  「你………想說什麼?」凱文從瑟洛斯的眼神中看到一種很類似威脅的堅定,但卻不是很確定他的目的是什麼。

  「我也不知道怎麼說,」瑟洛斯嘆了一口氣,攤了攤手,「有人在關心你,你到底知不知道?」

  「你是個戰士,你站在最危險的前線守護著其他人,」瑟洛斯繼續,「但你知道嗎?戰士也需要保護,而有個人正在默默的用生命守護著你啊!」

  「我………?」凱文看著瑟洛斯,答不上話。有人在守護著身為戰士的他?這不死盜賊是認真的嗎?


  突然好像有什麼影子在他腦中晃過。

  似乎,真的有個人站在那裡,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沒有離去。


  「慢慢去想吧!總有一天你會想通的!」瑟洛斯轉過身淡淡的說著,「不要到最後,後悔也來不及了………」


  凱文看著瑟洛斯的背影,明明是一個人,但卻沒有孤單的感覺。瑟洛斯有想要守護的人,而他也盡了所有力氣去保護她。轉過頭來看看自己,自己想守護的是誰?真的是希絲莉亞嗎?

  一直以來他以為他在找尋著希絲莉亞,一直以來他以為都是為了希絲莉亞,但實際想起來,真是如此?就算是,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?是因為在乎?因為放不下?還是存脆是一種責任感?

  瑟洛斯沒有再說話,只是背對著他看著海洋。這是他第一次和瑟洛斯講了這麼多話,也是第一次他開始認真的研究自己到底在找什麼,或許他是該好好的冷靜想想到底他在找什麼。從開始旅行到現在,這一路上發生了好多事,或許他也該好好的回想一下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他以目光道別的瑟洛斯,轉身朝著小木屋走去。


  「我講了真多話啊………」在察覺凱文真的離開了身後之後,瑟洛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。

  他不知道這樣能否幫助到凱文和歌莉雅的關係,但至少他嘗試過了。他沒有指名道姓的說出到底誰是誰,但他相信,凱文雖然遲鈍,也不至於永遠想不通。假如他真的對歌莉雅沒有意思,那他也不會勉強自己些什麼,但至少也要讓他察覺到身邊有個人在默默為他付出,不然這樣對歌莉雅太不公平了。

  到底凱文對誰有好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,在他心中希絲莉亞和歌莉雅誰佔的位置比較多,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瞭。

  一想到希絲莉亞瑟洛斯的心突然又沉了下去。

  虧自己剛剛說的這麼好聽,什麼用一切去守護,用生命去保護,然而在面對薩特的那一戰,他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希絲莉亞從懸崖邊墜落。除了嘶吼與狂奔之外,他做到了什麼?

  「唉………」瑟洛斯凝望著海面,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

  突然一陣小而輕柔的歌聲順著海風傳進了瑟洛斯耳中,他緩緩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。

  這首歌的旋律他前幾天才聽過,很輕很柔,聽了很舒服,也替艾薩拉的夜晚多添了幾份暖意。


  他微微的笑了笑,決定擺開之前所有的思緒,朝著聲音慢慢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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